Kanya Masaki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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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花。

风中飘零的白梅花瓣。

此时还没有雪，只有扑鼻的梅花香。

杨戬已经来到了小楼前。

门上的匾用朱漆写上“冷香小筑”四字，别致，优雅，如这座小楼的主人，饱经风霜，却不落一点俗尘。

他轻轻推开门，看到四方桌上的花瓶上还插着一枝白梅。

旁边书案上还有他未完的字，矫若惊龙，颜筋柳骨，又暗带清秀的气质：

杨戬不禁跟着读了出来。

“问世间情是何物，直教人生死相许……”

“你来了。”

李寻欢正好从楼上下来，被铁传甲扶着，一手扶着栏杆，一身素白色衣衫飘然而至，轻挪玉步，如玉珠滑落。

当李寻欢的脸落入杨戬的眼睛里时，杨戬看到那双雪亮的眼睛有些发红，眼下也大片乌青，说明他这几晚睡眠惨淡。

杨戬笑道：“我来了。”

他将双手背在身后，绝不能让李寻欢看到藏在袖子里的鲜血！

玉帝和王母已经知道他思凡之事，更知道他纵容三妹和凡人结为夫妻生下沉香，虽然他让三妹和沉香暂时摆脱了追杀，但是为了挡住六十万天兵天将的去路，他被捉住，受尽酷刑。

因为受了严重的伤，法力也所剩无几了。他逃了出来，好不容易躲过了追踪，拖着遍体鳞伤的残躯，跑到这里来，在进入李园之前，还有最后一点点法力隐藏了自己身上的伤痕和血腥味。

只为再能见上李寻欢一面。

李寻欢驻足凝视着他，好像在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真的，忽然道：“你真的来了？！”

杨戬眉开眼笑道：“我来了！是我！”

李寻欢却背过身去，决绝道：“你来做什么？”

杨戬冲口而出：“我来看你！”

李寻欢道：“多谢真君大人关心！寻欢只是一个满身酒臭的男人而已，没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
杨戬怔了怔，没想到是这样的状况。

李寻欢走到一旁的棋盘边坐下，那是他们上次未完的棋局，执了颗白子落下。

须臾，杨戬已有了主意。

“是吗？”李寻欢只感觉一阵热烘烘的气息凑了过来，原来杨戬弯下腰，鼻尖像嗅花一样探到了他的脖子里，调笑般道，“不是啊，我闻着挺香的。”

李寻欢捂着脖子窝，火烧般瞬间烫红了耳朵，道：“你——”

杨戬等着他说话，挑了挑眉。

李寻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，小声道：“我的意思是，这会子我还没睡醒，就被你吵醒了。还没来得及洗漱。”

杨戬笑道：“那我再陪你上楼歇一会儿。”

李寻欢推开他的怀抱，道：“有你在，我就更不能歇好了。”

杨戬皱眉道：“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
李寻欢瞪着他：“你不懂？”

杨戬想了想，摇摇头：“我不懂。”

疼痛让他分心，失血以致的晕眩让他无法冷静思考，杨戬已无余力再作判断。

李寻欢白了他一眼，却与杨戬的调笑不同，这回是真有些急躁，咳嗽着道：“你容我稍作梳洗，好不好？”

杨戬点点头，只好让他去了。

铁传甲也跟着上了楼。

日光悄然照亮了房间，绢布糊的窗户也拦不住刺眼的光芒。李寻欢苍白的脸被一照就发晕，身形一晃，倒进了铁传甲的怀里。

“少——”

还没来得及叫出声，李寻欢食指抵在嘴唇上，让铁传甲别说这么大声。

他强忍着咳嗽，被扶回床边挨坐，铁传甲帮他把两条腿扶到床上，盖了张被子。惨白色的人歪头躺着，额头已起了细密的冷汗。

铁传甲忍不住道：“您现在这样根本就撑不住啊，少爷，为什么不坦白跟他说？”

李寻欢抿紧了嘴唇无声咳嗽几下，有气无力道：“他要完成的事，比见我，重要得多——咳咳咳咳……”

说罢，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，软软的身体只靠一手支撑着，眼见那点点浊血从嘴角渗出，他连忙捂紧了嘴巴，无法顺畅地呼吸，使得脸色越渐发青，最后还是从床上栽了下来，要不是铁传甲手疾眼快，把他扶起来，他就要以头撞地。

铁传甲心疼道：“您不让他见到你这样，干脆赶走他就是，何必——”

李寻欢打断了他，道：“若是我也不见他，那还有谁——咳咳……有谁会——会去安慰他——咳咳咳咳……”

铁传甲咬牙道：“可是您这样，怎么瞒得住哇！”

李寻欢喘着气，额头大汗，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。脸色更像是棉花一样白得毫无血色。他吩咐铁传甲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，打开锦盒，拿出了一颗棕色的药丸。

浓重的药味迅速充满了整个房间。

李寻欢摊开手，让铁传甲把药丸给他。

铁传甲皱眉道：“少爷，这可是大补丹，若是您还精神，吃了会补气活血；可是您刚刚跟那关天翔大战一场，伤了元气，现在再吃这个大补丹，只会起反效果——”

“给我——咳咳……”

铁传甲紧紧地把药丸攥在手心，背到后面不让他够到：“少爷，请您三思！”

“我现在——咳咳……这个样子——咳咳……不是还很精神吗——咳咳咳咳……”

铁传甲合上了嘴巴。

李寻欢薄怒道：“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！”

许是急火攻心，他又呕出几口鲜血来。

铁传甲叹了口气，还是见不得他受罪，不情不愿地把药丸递给了他，别过脸去，看着梳妆台那面镜子倒映的李寻欢的样子，扭曲，憔悴，如快要消失的影子一般。

他闭上了眼睛，不敢再看。

李寻欢颤抖着手，拿起了药丸，放进嘴里，用力地咽了下去。

酸苦的药味让他难受得想吐，他拼了命地忍着，又在床上缓了一会儿，只见那张如玉如月的脸上渐渐升起了病态的红晕，他喘着气，让铁传甲扶他下床。

见身上被血沫弄脏了，又换了套新衣服，才下楼去。

杨戬一见他，就笑了，提了提手上了酒坛子，道：“平常我不是不准你喝酒吗？今天，我们来痛痛快快地喝个够，好不好？”

李寻欢嫣然一笑，如桃花绽开那般红润美丽。他坐到杨戬身边，道：“好。”

他接过杨戬递过来的酒，一饮而尽，辛辣香醇的美酒入喉，心口疼痛愈加，就像被千根针扎着，他却不动声色地死忍。喉中腥甜涌动，他不得不咬紧牙关，用舌头堵住。

但是这些杨戬都没有注意到。因为杨戬已经很累了，他正在用最后的意志来支持着自己，让李寻欢看到自己欣喜、从容的一面。

李寻欢依偎在他肩膀上，捉着杨戬的小臂，问道：“你怎么有空来的？”

那处正好是被哪吒用火尖枪在伤到了筋骨，没承想李寻欢捉了上来，杨戬忍痛，后背却已悄悄渗出了冷汗。

他启颜一笑道：“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溜出来的？”

李寻欢笑道：“我想天庭是不会有暗道和后门的。”

杨戬反捉住他的手，将那只压在手臂伤口上的手拿开，道：“现在正举办蟠桃盛会。”

李寻欢闭上眼睛，仿佛在想像着那光景，淡然道：“那现在天上一定是歌舞升平，有很多很漂亮的神仙在跳舞庆祝。”

杨戬皱眉道：“不错。”他的身体就像布满了破洞的麻袋，全是血淋淋的伤，费了很大功夫才止住了流血，几乎法力耗尽，让他虚空无力。

“蟠桃盛会啊……”李寻欢忽然睁开眼睛，故意很夸张地惊讶道：“那你不去，岂不是亏大了？”

杨戬搂他入怀，也故意调笑道：“是啊，那你打算怎么赔我？”

二人身体贴近，都闻到了一丝血腥气。

李寻欢一怔，心想，他已经换了身衣服，难不成身上还残留着咳血的气味？看着杨戬的脸，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的神色，警惕的心才放下来。

杨戬闻到了，也一愣怔，然用了法力来隐藏起气味，但自己的法力还能维持多久，自己真的没有底气。难道这是自己的法力用尽了的前兆，受伤的味道掩藏不住？但是看李寻欢的反应，并无异常，也就以静制动好了。

李寻欢看着杨戬那张脸上几分似怒非怒的神色，五官轮廓都显得更深刻了些，心比天高的气概加重了他眉眼山河之间的澎湃汹涌。

他是属于三界众生的。

李寻欢这样提醒自己，内心却放不下，充满了对他的留恋。

凡人总有抛却不去的欲望，但是神仙没有，至少不应该有。

杨戬却是如此有血有肉的一个人，能够听得见心脏的声音，能感觉到身体的温暖，能触摸到脉搏跳动感觉的真真切切的人。

谁都尊敬他，爱戴他，他不可能永远长久在李寻欢的身边……

殊不知，杨戬此刻心里想的，正是和他一样，虽然肩负着众生之重任，但他只有和李寻欢在一起的时候，才能如鱼得水。

只有他懂自己的无奈和无助，只有他理解自己的内心感情。

他真的希望自己还能施法，将时间能停住，这样他们就可以永不分离了……

李寻欢的衣襟慢慢爬上来一只手。

那只强壮绵厚的手，长年握着三尖两刃刀的大手，慢慢抚上了他的咽喉，顺着摸到那两片软唇，鼻尖，指腹滑过笔直的鼻梁，拇指轻轻地碰着李寻欢又长又翘的眼睫。

像扇子一样密而软。

李寻欢接不上气，忍着阵阵晕眩，保持缓慢得像正常人那样的呼吸，使他窒息严重。顺着杨戬的抚摸而闭上了眼睛，忍着哑嗓，道：“杨戬。”

不知今天一别，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体状况，还能不能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……

杨戬双臂发软，感觉开始使不上力。他把人往自己身上靠着，后背找了处没有伤的地方挨着桌边，在李寻欢看不见的地方蹙动眉头，无声促了口气。

他低头在李寻欢头发上亲了一口，道：“我在。 ”

似是不敢肯定这是真的，李寻欢揪着他的衣襟，好像那是一条救命稻草：“你陪着我。”

杨戬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，笑道：“我在这儿。”

李寻欢睁开眼睛，抬头伏在他的胸膛上，破碎的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，道：“陪我……”

杨戬有些喘不上气，因为李寻欢压在自己心口被雷电劈中的位置。他只能摒着气，运丹田之力道：“嗯……我陪你——陪你下棋，好不好？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李寻欢点点头，扶着桌面，支撑着站了起来。

他回头去牵上杨戬的手。

杨戬缓了口气，也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，他的腿上也有伤，幸而不是很重，所以强撑着直接起来。

二人在上次未完那局棋前，相对而坐。

铁传甲去热了些点心过来，轻轻放在桌上，对李寻欢道：“少爷……”

“嗯。”李寻欢淡淡地回了句，眼睛却盯着棋看，努力做出非常专注的模样。但他两眼发黑，头晕目眩，只是用意志力在支撑着，真的支持不住了，就用手轻轻托住头，假装思考得很认真的样子。

杨戬落下一子，忽然他就重重咳嗽起来。

铁传甲连忙上前两步，紧张地帮他拍拍后背顺气。李寻欢摆摆手示意没事，让他退下，却仍然偏头用袖子掩住嘴。

杨戬听他咳哑了，担心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李寻欢用袖子偷偷擦干净嘴唇上的血迹，软笑道：“真君大人这步走的真是妙极了——咳咳……我，我一时太激动所以……咳咳……”

铁传甲连忙拿了杯茶给李寻欢，李寻欢捧过来，并不喝，只是用盖碗来掩住自己的病容，以茶水来洗干净嘴里的腥血。片刻后他让铁传甲拿回杯子时，眼睛又恢复了雪亮，就连嘴唇也有了淡淡的粉色，明显有精神了许多。

别人可以为此开心，但铁传甲实在开心不起来呀。他心里头清楚得很，少爷的精神气，只是借了药力发作一时强撑出来的罢了，强行消耗的力气，终究还会在后头向他的身体要回来的。

看着李寻欢快乐又可爱的模样，杨戬的心神也稳定了些、从容了些。他伸长手臂过去，拿了一颗白子，落在棋盘上。

“若是这样呢？”

李寻欢定睛一看，果然，局势的变化被他一下子扭转了。

这一子带出后续变化多端，精妙无比，李寻欢默默看了许久，目光充满了感叹和欣赏。

他也伸手过去拿他的黑子，准备断其后路，不承想却被杨戬一把握住了手腕。

那儿还有他红艳显眼的血迹，李寻欢慌忙握拳，捏住袖口不让他看到。

幸而杨戬没有发常见，只是温柔地笑道：“来，先吃东西。”他弯腰去拿了一块红枣酥，递到他嘴边。

这香香甜甜的东西，开胃可口，软糯易嚼，本来李寻欢在病中就经常吃。只是今天才吐过血，顺带那些烧心的胃液也倒流出来，喉咙灼痛，又喝了酒，他才吃了一口，感觉就像把带尖棱的石子硬咽下去，再软的东西都让他顿时觉得反胃无比，好险没当着杨戬的面呕吐出来，便摆摆手，推说自己没胃口了。

杨戬就帮他吃了剩下的大半块。

等到天色全亮，日头便从绢纸糊的窗户里照进来。

杨戬忽然停了手：“到时间了。”

李寻欢惊道：“你要走了？”

杨戬道：“是，我要走了。”

光阴苦短。

李寻欢咳嗽两声，道：“你——你什么时候再来？”

杨戬黯然，心里道，此次一别，他将与整个天庭无数天兵天将浴血奋战，至死方休！

于是他挤出一个十分完美的笑容，抚摸着李寻欢洁白无暇的脸庞，道：“很快，很快我就回来了。”

李寻欢追问：“有多快？”

杨戬想了想，微笑道：“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，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，我就在你身边。”

“好——咳咳……”李寻欢一下子太激动，又再弯腰咳嗽起来。

杨戬心疼道：“现在快去休息吧。好好休息，啊。”

李寻欢摇摇头：“不，让我送你几步吧。”

杨戬感到身上的衣服有些湿暖。

血，又开始流了。

他怕李寻欢看出端倪，连忙推开了他，道：“我又不是小孩子了，寻欢不用送了。”

李寻欢却突然变得很固执：“我也不是小孩子了，自己的身体情况……自己知道得很清楚。”

他上前两步，双手贴在杨戬的胸膛上，那张温暖而缓慢起伏着的胸膛上。

李寻欢把这里当作自己的避风港，让他的心神得到片刻宁静之地，是多么强壮而广阔的地方啊。

见他抱住自己，杨戬吓了一跳，生怕被聪明敏锐的李寻欢识破，下意识推开并退后了半步，又生怕他起怀疑，主动牵上他的手。

道：“那你就送我到门口吧。”

“嗯。”李寻欢欣喜地点点头，和他一起走到了冷香小筑的门口。

朱漆门被风吹得嘎吱作响，杨戬干脆把门全开了。

此时，已下了薄薄一层雪。

冷风扑面，清亮的雪光照在二人的脸上，李寻欢觉得有些刺眼，用手臂挡了挡，杨戬就示意铁传甲给他披上狐裘，二人十指相扣，来到庭院那株白梅树下，相顾无言，却胜诉了千言万语。

寒风凛冽，片片飞花围绕着他们。

眼见着李寻欢的脸色越发不好，杨戬好生劝了五遍，李寻欢才肯回去，在铁传甲的搀扶下，一步一回头，依依不舍地回了屋内。

那扇门后，那双柔情似水的眸眼，一点一点被朱门掩埋，最后消失于视线之中。

杨戬失去了力气，体力不支跪坐在地上。

寒气侵入到骨子里，钻入每个关节的缝隙中，像挫子一样折磨着他，血液结成了冰，使他感到身体僵硬得不能动弹。

一阵腥气在喉间徘徊，他扼着自己的咽喉，仿佛这样就能把堵在喉管里的腥物抠出来，那自然是一场徒劳无功，迎着寒冷的烈风，杨戬蜷缩在白梅花树下，抱着树干，枕着树根，感觉一种往下堕的力量使他昏昏沉沉，如坠深渊……

冷风如刀，以大地为砧板，视众生为鱼肉。

杨戬原本也只不过是这众生中的一个。

众生对他的崇拜和敬畏，已经超越了他自己的本身。

让他几乎要忘记自己也有主动选择的权利。

但就算是此刻他已记起了这一切，他还是甘心赴死！

宁愿死，都不能让这三界之内有任何一件东西拆散得了他们！

他艰难地扶着树干，慢慢地挺起了腰，站了起来。

他踉踉跄跄走着，走出了冷香小筑，走出了李园，一步一步，如将自己的生命也踏在了脚下，每一步都比前面一步走得更沉重。

雪，在半夜下得更大了。

李寻欢直挺挺地躺在床上，双手压着一张藕荷色棉被，枕着半旧的软枕头，仿佛一尊被安放在锦盒里的白玉神像。

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扇窗户，好像光怪陆离，幻海奇情，全都在那四方窗里上演。

他也没有力气再说话，直到忽然被一阵风吹开了窗户，“砰”地一声把他从什么梦中惊醒过来。

铁传甲也听到了声响，进来把窗户关上，却听到细如蚊蝇的声音，他回头一看，只见李寻欢指着那窗户，双唇颤颤，仿佛念念有词。

他凑近了耳朵，听少爷的吩咐。

却只听得见低低的气声，铁传甲只好问道：“什么？”

“咳咳……”李寻欢突然咳嗽起来，呕出的鲜血从他捂着嘴巴的手的指缝里一下一下地冒出来，人也倒了下去，铁传甲吓一大跳，连忙扶他起来，抚了一会儿胸口，顺了一会儿后背，给他药包闻，又拿手帕帮他擦干净身上的血。

铁传甲帮他落了纱帐，浅浅地睡了不够一个时辰，李寻欢堪堪睁眼醒了。

“扶我起来……”

铁传甲没听清。

李寻欢又道：“扶我起来……”

“是……”铁传甲轻轻地抱起他，坐起来，挨在软软的枕头堆上。

铁传甲恭恭敬敬地垂头道：“少爷，难得您精神了些，我去给您热些燕窝。”

李寻欢没有说话。因为他又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扇半掩的窗户。

夜风吹起洁白的梅花，一片一片乱飞，有些挂在画檐上，摇摇曳曳，有些落在窗户下，香消玉碎，有些飞进了房间里，堆成垒垒花冢。

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，李寻欢听到了一声惨烈的喊叫。

一闭眼，就看见杨戬躺在水流边，汩汩鲜血染红了半边溪水，他捂着胸膛上那条巨大的伤口，自左边锁骨到右肋生生截断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。

滴血的斧头，被扔在他半死的躯体旁边。

李寻欢的心顿时也像被劈成了两半，痛得停止了呼吸。

他“喝”地猛吸进一口凉气，紧接着又重重地咳嗽起来。

直到杜鹃泣血般咳出了鲜艳的血沫子才肯停下。

他睁眼看着那扇窗户，那混浊的夜色，只听见半空中传来微弱的声音，他的嘴唇跟着轻微开合着，不知是否他在喃喃自语：

“虽不能同死……但愿同生……但愿同生……但……愿……同……生……”

他越说越慢，最后竟变成了一字字吃力的呼喊，像濒死绝望的哀求，声音却很小，最终似燃尽的油灯，头颅跟眼泪一同垂了下去，和声音一起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