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创】出埃及记

原创,哭包攻x哑巴受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 

“这么帅的帅哥,居然和一个残疾人在一起。”

“就是,怎么会选择喜欢他?真是可惜。”

林既白听到她们这么说,心里想反驳“喜欢就是喜欢,不存在选择”,但是他没法说。

天生的喑语使他对周围的声音格外敏感,除了人们交谈的声音,咖啡机发出的声响,还有屋外车水马龙的吵闹,通通让他感到分外寂寞。

幸好很快救兵回来了,他拿着两杯东西,一杯是奶油顶棉花糖可可,一杯是冰柠檬咖啡。

他们的口味就是相差这么远,一个对甜到牙痛的食物趋之若狂,一个却永远只对美式、浓茶这一类苦苦涩涩的东西感兴趣。

“我嘴里的苦,需要靠你来中和。”

他总是这么说。

于是他们躲在卡座的角落里接吻了。

林既白发不出声音,只能用手推开他,在两副胸膛之间塞进一杯冰冰的东西,拿吸管怼他的嘴。

舒望月不高兴了,皱眉道:“接个吻,好像要了你的命。”

林既白又指了指女孩那边的方向,只见那里早就没人了,舒望月不知前面的事情,只当他在大庭广众面前害羞,便翻了个白眼,急忙一手拉人,一手拉行李箱出去了。

私奔。

林既白从来没有想过,自己有一天会像古代小说里那些富家公子和千金小姐一样,因为家里反对而和爱郎私奔。

舒望月是实打实的富家公子,但他并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名门望族。

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高中生。还是一个生父早死,母亲改嫁,继父对自己不算好也不算坏,家里还有一个比自己小十五岁的二胎的那种普通家庭的男高中生。

一年前。

高二分班,按照名次,从一班到六班排序。他顺利地进了一班,舒望月坐在他旁边。

以舒望月的分数,根本不可能坐在他的旁边。

虽然理论上是禁止尖子班这种将学生分为三六九等的行为,但是俗话说得好,你有张良计,我有过墙梯,每个班上都会配一两个“差生名额”,那么谁也不能说这个班是专门为尖子生而教学的。

于是,这个宝贵的一班的名额,被舒家买了回来。

舒望月并不是差生,只是离父母的预期差了亿点点。

他能跟全年级第一的林既白坐在一起,也是父母托关系安排的。

既然所有都是注定的、安排好的,为什么舒家爸爸和妈妈又会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呢?

舒望月想不明白。

林既白就算明白这个道理,也绝不会说给他知道。

他自卑,但不愚蠢。

既然能够在一起,就不要去提出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,倒不如安身立命,珍惜他爱他的日子,免得日后自己怪自己:为什么把那些原本美好的时光拿来跟他斗气?

他长得帅,奶白奶白的脸仿佛怎么也晒不黑,在篮球场上意气风发,偶尔考试失利沮丧懊恼的样子更是可爱到极点。

他曾挣扎,苦恼,问了舒望月无数次,为什么会喜欢他一个哑巴?

舒望月的答案永远是一个拥抱,加一个点到即止的吻。

好吧。

这次私奔之前,他也问了同样的问题,而舒望月没有像以前那样吻他,抱住他,而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,说:

“我们永远不要再分开了。一秒也不要。”

他们上了高铁,随便在一个小站下了车,然后混进另一趟列车里,随机换了几个站,坐了十个小时,才在南方一个小城市里混出了站。

夜深人静,商店都关了门。

二人走了好久,才找到一家便利店,买了个面包一人一半胡乱塞进嘴里就算填饱了肚子。

医院附近会有短期出租的房子,因为住的都是照顾病人的家属,所以安全而且干净,他们就选择在那里落脚。

当晚,他们就在床上做成年人该做的事情来,狭小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一把喘息声,林既白痛,光线太暗做手语他也看不到,只能任他发泄,喊也喊不出来,到了第二天醒来,才看到自己身上全是深红色的吻痕,脖子,胸口,腰,就连……全身都是。

舒望月还在熟睡,他勉强自己起了床,扶着墙上去洗漱好了,出门买了早餐回来。

谁知道,一打开门,就看到舒望月阴沉沉着脸,交抱手臂坐在床边,对着一张书桌,似看窗外的那棵枯树,又似在酝酿着什么。

果然,他放下早餐袋子,坐到他身边,舒望月突然搂住他的肩膀,将他用力地摁进自己的怀里,像是要把人摁扁了一般,一个粗暴的深吻吸光了他的氧气,世界在晃动,天旋地转,强而有力的手臂像藤蔓一样勒紧了他,连呼吸都连得滚烫而呛人。

林既白不知何事,但心里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丝害怕。害怕的不是这些粗鲁而野蛮的举动,而是他不要他,离开他,像垃圾筒里那条软巴巴的橡胶套,用完即弃。

从而联想到砧板上的肉,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那块肉,任由舒望月的宰割。

风吹得窗户啪啪响,撞到了窗框,又弹开去,又被吹了回来,好几次,玻璃好像将要裂开。

林既白终于推开了他,打手语给他看。

窗户。我去关一下。

舒望月却发了疯一样不许他走,发红的眼睛看着他,嘀咕着:“你是不是想走?”

林既白只有一只耳朵听得见,那声音极小,口型又含糊,他只好做了个“什么”的手语。

舒望月长长舒了一口气,摇摇头,起身去把窗户关上,转头道:“吃早餐吧。”

林既白这才明白,拍拍他的肩膀,手语道。

我不会离开你。

舒望月破了防,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,他是攻,攻是不可能流泪的。于是笑了笑,道:“我也不会。”

林既白叹了口气,打手语道。

如果到那一天,你会不会离开我?

舒望月正夹起一只小笼包,还没放入口中。连忙放下筷子,给他一个又温柔又坚实的拥抱。

“我永远不会离开你。”

林既白放开他,又打手语问他。

到那个时候,你也真的不会离开我?

舒望月温柔地笑了笑,神色忽然严肃起来,道:“当然了,就算他们把我打死,也不能把我从你身边分开。既白,我只想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。他们来了,我也会站在你的身边,我心里只有你一个。”

二人再次相拥了很久。

吃完早餐,换上干净的白衬衣(两人都喜欢穿白色衬衣),他们出发看海。

因为是冬天,所以海边的人很少,多数是坚持冬泳的老伯阿姨,对一对小情侣不会有多大的敌意。

怕湿了助听器,林既白保持着一只耳朵的听力,另外一只就让它聋着,两人踏浪散步,找了两根树根,学着偶像剧里的梗在沙滩上画心形加一枝箭,左右两边写上名字,还拍了照片。

他们本来打算露营看日出,但是晚上太冷而林既白身子弱,只好放弃。

回到那个小出租屋里,他们又做了两次,才肯睡。

第三天退了房间,他们坐公交车去了旁边的二线城市,比较繁华,能去的地方也多。

他们竟然在那里吵了一架。

原因是他们计划好了上午十一点多去看电影,然后去一家很多人推荐过的餐厅吃法国菜,然后出发去大剧院看舞台剧。

但是林既白前一晚打游戏累了,不想起来,拖到十一点半才起床,临急临忙出门,买了十二点四十的电影票,看完发现时间已经不够了,匆匆找了附近一家餐馆,两人相对而坐,吃了一顿快餐。

舒望月一言不发,林既白没法说话,二人就这样沉默着,摇晃的车厢里没有任何身体接触。

看着车窗外飞闪而过的行人,那种寂寞又涌上心头。

他就像小小的一颗沙子,掉在沙滩里,叫人认不出来。

无论他多努力,多优秀,他终不过是一颗沙子,沉默的沙子。

不小心掉进了别人的鞋子里,还硌着别人的脚。

看着林既白阴沉沉地低头抠自己的手掌心,舒望月忍不住握了上去。

像被烙铁烫到,林既白缩开了手。

“瞪什么瞪?”

舒望月心想这人不仅爱胡思乱想,而且还倔,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他有这个问题呢?

林既白不喜欢在公共场合打手语,他也是知道的。

坐着凑近了一些,柔声道:“我都说了让你早些起床,时间不用那么赶,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散个步什么的,你又不愿意,那我能怎么样?”

林既白一听他不是来道歉的,想到今早出门时他那张黑脸,看电影时全程装哑巴,比自己更哑巴那样子,也生气了,别过脸去不理他。

舒望月更进一步,道:“那你还看不看舞台剧?”

林既白一脸诧异地看着他。

舒望月连忙收了火气,沉声道:“我只是确认一下,你现在这么生气,去了也是白看,那不如等你不生气了再看。”

林既白听见态度软下来,便拿手机,敲出一行字,递给他看。

明明是你生气,却说我生你的气。真够宽容大度的。

舒望月道:“好了,我不想跟你说这些。去还是不去,你说了算。”

林既白继续打字:

你不想去就直接说。

舒望月道:“我哪有不想去了?是你不想去,才说这些的好吧?”

林既白打字反驳,舒望月急躁起来直接挨过去看手机屏幕,只见他写道:

三点睡,十点能起来吗?????!!!!!!

他说不了话,字里行间也无法表现出语气,但是这一串霸气的标点符号,足以让舒望月感受到那个怒吼的威力。

然后舒望月看着那张激动的脸,嘴唇抿成一条直线,直接就被他气笑了:

“为什么起不来?”

因为你睡觉磨牙!!!!!!!!

舒望月一怔,他从来不知自己有这个问题。

趁着这个空档,林既白又开始打字。

如果我不想去,我为什么要和你出来?我想你开开心心,同时也想得到充足的睡眠。你自己也说了,如果出来玩也不开心,去了也是白去,现在又不是赶不上趟,你凶我做什么?你——

他还要继续打字下去,被舒望月按住,没收了手机,强行打断道:“我没有凶你!”

林既白气得直接打手语:

你的表情!

舒望月道:“那你也要明白我啊,明明我们可以很舒服地去看电影,看完了慢慢吃完了饭,散个步,再去看舞台剧的,而现在还在赶公交,我只是说你两句,还不合理了?”

林既白打手语快得飞起。

饭可以明天吃!

饭不会跑掉!

舒望月苦笑道:“那不就拆开了吗?”

林既白双手一放,干脆不打手语,白眼一翻,不理他了。

毕竟用手语表达的不及文字详细,他内心憋着一肚子火,也没处宣泄。

结果那晚两人看完舞台剧,都很有默契地回了短租的房子,谁也没有理会谁,不声不响地渡过了一夜。

早上醒过来,发现林既白不在身边,舒望月闪过一丝失落,很快又变成了担心和恐惧,他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生他的气,强迫吻他,但是不代表心里就不难受。

正当他拿手机找人,就听到门口那边的响动。

踢着拖鞋出来,只见一脸不耐烦的包租公在跟林既白说话。

“怎么你老是听不懂人话?”

林既白手指飞快,打出一行字,给包租公看。

包租公是一个中年秃顶的大叔,油光满面,酒糟鼻子下插着乱糟糟的胡子,像遮阳棚一样档住上半片嘴唇。他的左眼角下还有颗非常大的肉痣,连着一根毛,气得都快要竖起来。

他说话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,口型不标准,林既白听得吃力,也看得很吃力。

兴许他还有些老花,眯着眼睛看完了林既白手机上写的字,又道:“我知道,所以不是说了钱退给你们吗?”

“怎么回事?”舒望月走了过去。

林既白连忙删除了刚刚那些字,准备打字给他解释前因后果,包租公不耐烦地直接跟舒望月说:

“这里不能租了,钱退给你们,你们走吧。”

舒望月道:“为什么不能租了?”

包租公道:“不能租就不能租,钱我都说退了,别啰里啰嗦的。”

舒望月拉着包租公的肥手,道:“我给了钱,就住在这里,租期还有一天才到,怎么可以赶我走?”

包租公急道:“哎呀,你们怎么都听不懂人话?都说退钱了,你们再找个地方租一晚就是啊!”

他忽然掏出了两张一百块,塞到林既白的手里。

“喏,给你们了,今天一点钟前把东西都清出去,不然别怪我不客气!”

显然他看准了林既白不能说话,怎么也不愿意收回去,林既白只好使劲摆手,二人推搡之间,不知怎么地绊倒了一下。

林既白磕到了手肘,神色痛苦。

那两百块散落在地上。

包租公愣在原地,不敢说话,也不敢做些什么,一动不动地站着,就怕说漏了嘴,被这两位乘机讹一笔。

这世道,谁说得准呢。

他自然是多虑了。

舒望月心里只想着林既白,他又说不了,没法告诉别人自己伤哪儿了,伤得多重,慢慢地扶他起来,仔细地打量一遍。

弄到这个地步,他们自觉不能再待在这里了。

十八岁的心,装满了完美的预想,清澈的情感,单纯的观念,只要有一点瑕疵,便足够摧毁那颗脆弱而强烈的心。

用成年人的话来说就是面子挂不住了。

舒望月抡起拳头,朝那满面肥肉的人挥过去,却被人捉住了手腕,抱住腰。

包租公连忙后退,道:“你,你想打人?!”

舒望月高声道:“你敢打他!”

包租公道:“*你妈,赶快给我滚!”说罢,捡起地上那两百块钱,从后楼梯下去了。

舒望月还想去追,被林既白死死拉住。

“干嘛不让我教训他!”

怒气冲冲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。林既白双唇合闭着,没发出一点声音。

他指了指手臂上红了一块的地方,有些小擦伤,然后打着手语,双手碰在一起时用力到啪啪作响,随着打出来的词语,从他安静的嘴唇里发出了气音。那张轮廓温柔的脸此时就像弦一样绷紧,神眼如同箭尖般锐利,指向他,眉头却皱成一个“川”字。

他说了很多,总结起来就是在说舒望月太冲动,而且像他们这样出来私奔的,万一闹大了只会暴露身份。

如果不想这么快结束的话,就要学会隐忍。

舒望月勉强同意了林既白的意见,两人回屋收拾了东西,就拉着那一个26寸的黑色行李箱,准备离开这座城市。

没承想只是下了楼,他们就看见了一对中年夫妇站在大门口,旁边的包租公捏着两百块钱,乜眼盯着他们,像盯着将要被捏死的两只小虫子。

“爸……”

舒望月发出绝望的声音。

“上车!”

舒诚怒斥一声,就像在命令一只狗。

舒望月狠狠地瞪着他,悄悄把林既白挡在身后。

尤子心一脸和蔼,这时看父子俩弄僵了,笑容也跟着僵住,连忙劝道:“听爸的话,快,上车吧。”

舒望月看了身后的林既白一眼,道:“我们不会回去的。”

“你开什么玩笑?!”

舒诚的声音犹如一把大刀,劈头劈脑地朝二人而来。林既白被吓了一跳,下意识捉住了舒望月的手。舒望月很自然地与他十指紧扣。

这个举动无疑激怒了舒诚,全条街都听见了他的怒吼:

“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!被人知道我儿子为了一个哑巴离家出走,叫我怎么见人?!”

舒望月也吼道:“那以后我就不是你儿子!像你这样的人,除了脸皮什么都不要,还要儿子什么!我只不过是你的工具!”

舒诚气得七窍生烟,面如猪肝色,指着他的鼻子,道:“你要不是我儿子,我会花这么多钱在你身上吗?你也不想想,你一声不吭地跑了,为了找你,我们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?啊,是啊!还花了不少金钱呢!”

舒望月道:“说来说去你们只顾着自己!做什么事都只会拿钱收买,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感情!冷血动物!”

尤子心连忙打断道:“住嘴!怎么跟父亲说话呢?”她深呼吸,缓和了语气,继续道:“你和你爸都是暴脾气,谁也别急眼儿了,好吗?有事上车再说,别在街上闹。”

舒望月冷笑一声,锋利的目光看向二人,仿佛看的是仇人。

一字字地说道:“你们休想分开我们!”

舒诚和尤子心本想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,把人先劝回去了再说,没承想他油盐不进,不知这哑巴给他上了什么药,心里顿时沉了一沉。

舒诚给她使了个眼色,不再说话,负气地背过身去。

尤子心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,对两人说道:“望月,既白,你们在外面也辛苦了,这几天肯定吃不好吧?我先带你们去吃点东西再说,好吗?”

舒望月知道母亲的脾性,为了达到目的,什么软话好话她都能说出来,而父亲则是另一个极端,不管好事还是坏事,通通在他的嘴里变成一句句咒骂。

他没有回答,甚至错开了尤子心那看似友善的目光。

尴尬的她只好看向林既白,目光中充满了期许与盼待。

“既白,我也是过来人,怎么不知道热恋中的感觉呢?我理解你们想日夜相对,很想过二人世界,热恋中的人都是幸福的,应该被祝福的。可是你们还小,这样做,作为爸妈的,始终会很担心的。既白,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,你一定明白的,对不对?别让阿姨为难,大家一起吃顿饭,有什么事情,吃饭的时候再一起商量,好吗?”

说着,她伸出手来,想去拉林既白,被舒望月一下子打开了手掌。

舒望月红着眼睛,道:“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他分开的。你们死了心吧。”

听到这句话,林既白的心一暖,感动地看向了舒望月。

尤子心眼中的厌恶还是有点藏不住了,略微皱皱眉,却很快又变成和蔼可亲的样子,道:“你误会了。儿子,作为一个母亲又怎么舍得自己的心头肉吃苦受难呢?你吃不好,我自己心疼心疼就罢了,但是既白的母亲,总不能陪着一起心疼吧?你已经懂事了,相信,也不舍得吧?”

林既白见她态度如此卑微,忽然心头一软,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。那个坚韧的妇人,无论撑得多苦,都会对他展露笑容的妈妈。

不知道现在她在做什么?

大概会担心得眼睛都哭红了吧。

尤子心已经放弃了对自己儿子的劝说,转而攻向开始动摇的林既白。

“既白,你知道你的妈妈现在也很担心你对吧?虽然我和她未见过面,但是能养出这么懂事乖巧的儿子,还帅气,你的妈妈,一定是个很伟大的人物。”

林既白没有作声,但是眼眶里的泪水已经积满了,准备溢出来。

尤子心见起了成效,想上前一步,却被舒望月堵住。

她继续软笑道:“今天你们不走,没问题,我们只是想和你们吃顿饭,看到你们没事。要是想在这里继续玩,也没问题——你们住酒店,去玩什么都行,我来出钱,你们只管尽兴地玩——但是再过几天,就年廿六了,难道既白也不想回去和妈妈一起团年吗?”

这时,一直没说话的舒诚,冷冷道:“回家过年吧。”

尤子心又道:“你们高三了,懂的道理比我们还多。有些话,我一而再,再而三地说,就显得我像个老太婆了。所谓论心不论迹,你们现在跟我们回去,这件事,就当是粉笔字——抹掉不提。”

冬风凛冽,迎面吹在舒望月和林既白的身上,也吹进了眼睛里,生生割疼,流出透明的血。

湿冷的风刺入骨头,让人不自觉地打颤,但心更寒。

舒望月捉住林既白的手,拉着行李箱掉头就走。

“给我回来!”

尤子心大喊一声。

林既白拉了拉他的手,让他停步。

他抬头看着舒望月,舒望月也惊讶地看着他,漆黑浑圆的眸眼中透露出忧伤又害怕的复杂神色,耳朵里像长了颗心脏,疯狂跳动着。

罗密欧与茱莉叶深爱着彼此,愿意为对方牺牲,却因为太爱对方,太在乎对方,因而互相为了对方而落得惨死的结局。

林既白主动牵上他的手,想为他减去不必要的不安全感,但越是这样,舒望月就越觉得可怕,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。

他看着林既白拿了出手机,单手打字。

屏幕上的字一个个跳动出来,舒望月死死盯着,一个字母都不愿意错过。

她说得对。我们不可以忘记自己的责任。谢谢你没有忘记承诺,你做到了,我很开心。

不安感从舒望月的心脏涌上头顶,又如同一盆冰水浇得他全身凉透。

血液凝固了一般,他紧紧握住林既白那一只手,哭道:“我没做到!你现在就想离开我了,我根本就没有做到!”

林既白微笑着,打字给他看:

谢谢你为我哭。

舒望月使劲摇头,道:“不要……你不能离开我……”

林既白何尝不是已经泪流满面?

他无声地哭着,红着鼻子,手尖发冷,但仍被舒望月紧紧攥着,仿佛这样他就永远不会走,永远都能留在他的身边。

舒望月看着他的眼睛,道:“我没法想像没你的日子……看,你自己也哭了,我们现在就走,永远不回去,好不好?”

林既白打好了一段字,才让他看。

喜欢一个人不能选择,但是作出什么决定,我们可以选择。负责任并不简单,我们现在走掉,以后就会没有朋友,没有亲人,这种惩罚,你仍然可以接受吗?除了我,你会一无所有。到了那个时候,你确定不会怨恨我吗?

舒望月看着他,泪水不禁一滴接一滴地流下来。

倒是林既白深呼吸一口气,止住了眼泪,继续打字。

我永远都会爱你。

舒望月道:“我也是。”

就算这次回去,我们再也见不了面,我都一样会想你。

“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来见你。”

我等你。

“等我。”

舒望月捧着他的脸,久久凝视,落下一个沉重的告别吻。

他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,交到林既白的手上,那双冰冷、柔软、素白的手——差一点,只差一点他就可以牵着一双手,永远不分开了。

也是这双手,隔着车窗,向他挥手告别。

寒假过去,新的学期开始,但舒望月的座位空了。

他出国读书去了。

太阳照常升起,落下。林既白照常回家,照顾同母异父的妹妹,帮母亲做饭,周末做些兼职,偶尔跟同学出去聚会。

但是再没有人会用心记住他喜欢喝甜到掉牙的热可可,也没有人睡觉磨牙吵着他,没有人会跟他一个哑巴吵架,更不会有人为他伤心流泪。

他现在有朋友,有亲人,也有能力去承担责任,他成为了自己想做到的样子,他的心并不是空荡荡的,里面填满的却是终生无法消弭的遗憾,还有无穷无尽的寂寞。

转眼大学毕业,在社会摸爬滚打已有很多年。一个残疾人想找到一份好工作并不容易,若是重度残疾也就罢了,偏偏像他这样一个有手有脚的半聋哑巴,一个有志青年,面试却屡屡落败。甚至有的面试官不等他打完字回答问题,就不耐烦地让他离开。

迫于生计,他只好借钱开了家网店,没想到后来小有成功。

生活稳定以后,他去过很多地方,山川名胜,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感到不那么寂寞。

寂寞像诅咒一样绕着他不放,就像一个无底洞,越是去想,这个遗憾就越意难平。

他成功地遇到一个对他很好的人,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那只不过是一个对他来说条件比较好的人。

他并不因此觉得不快乐,他知道自己过得很幸福。

但是幸福从来是不自知的。

原来除了爱什么都没有,跟除了爱什么都有,其实是一样的,都是一种遗憾。

他有想过去填补这个遗憾,但是花现在的时间去弥补过去的遗憾,又何尝不是在制造现在的遗憾呢?

他不禁在想,十年之后,二十年之后,他每天还是会睁开眼看到这个好人,和他一起笑,一起嬉闹,一起吃饭,一起看电影,一起慢悠悠地在公园散步,然后一起拥被入眠,日复一日,生活平凡如太阳一般照常起落——

他幸福得像站在舞台上表演的舞者,只是他为了这场表演到底牺牲了什么,代价多大,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
而台下,观众席里都没有他。

百年之后,他和他都不存在了,这个世界根本不会受到任何影响,那为什么,他们不可以在一起呢?

忽然他哭了,无声的眼泪停不了地往下流,像一个忽然发现自己走失了的孩子,哭得止不住。


评论(3)

热度(6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